彩荣随笔:收费站——武川之殇
因为朋友的家人罹难于大青山收费站前的连环车祸，我在7月份写了一篇《愿天堂没有夺命收费站》的悼念文章，在读者的朋友圈中引发强烈共鸣，亦因此文，结交了很多武川的朋友。在收费站连环车祸之前，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大都是武川近郊远乡的后山人，从四面八方而来，通过呼武公路，往来于呼市武川之间，在两地安家置业，求学工作经商，这条路上频繁飞驰的他们，关心着自己的未来，小家庭的前途——房子贷款何时还清，孩子能否在呼市上一所好学校……对于每天来回路过的收费站，除了排队缴费外，他们，我们，都没有想到，那里会是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地狱之门，将如同你我一样满怀未来期望的家庭吞噬入绝望的深渊，这一切的改变，直到2016年6月19日。
事件背景： 2016年6月19日18:50分左右，武川县到呼市零公里收费站口北侧，发生一起16辆汽车连撞交通事故。一辆吊车在距离收费站一公里左右时突然失控，向前先后与包括一辆大客车在内的16辆汽车发生碰撞。事故共造成5人死亡，18人受伤。
6月21日
人们逐渐从连环车祸的恐慌中恢复理智，对生命的无常，伤逝者的同情，开始在网上，为大青山收费站前的车祸罹难者祈福。
6月25日
距离车祸近一周时间，车祸事件已经逐渐淡出大众视野，但对于十几万武川人民而言，每天经历的上下行公路，谁也不希望成为胆战心惊的生死之途，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对死亡的恐惧。越来越多的武川人组建“取消收费站”的QQ群，微信群，通过微信、微博、QQ等多种网络即时工具传播“取消收费站，珍爱我生命”等宣传口号，并组织民众在武川大街，青山园等地集合，展开万人签名取缔收费站的活动。
孩子，你可知道你签下的是有形的名字，而组织这场活动的人们，却在付出无形的努力/承担着被驱赶的忐忑与害怕。人们都是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孩子，人们所做的这些努力，这些呼吁，或许不能改变什么。可是，至少，为了孩子们，人们在这里努力过。
6月26日
这一天，是大青山收费站车祸罹难者的头七。
武川青山园，民间自发组织为6月19日车祸中罹难者默哀祈福
“保护我生命，取缔收费站”条幅的背后，静静伫立的是大青山英雄纪念碑。曾经为了新中国付出赫赫功劳的老区人民，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免于穿梭于公路险途的恐惧，而勇敢发声。
这期间，武川县相关领导对于民众的情绪诉求很重视，先后派出信访局及公安局的主要领导，来做请愿民众的协调工作，引导大家走正规对话渠道，选民意代表来信访局与政府领导对话协商。
6月28日
下行的大青山收费站，事发后暂停了收费，上行的段家窑收费站依然在收费，上行收费站位于呼市回民区境内，根据属地管辖原则，武川县政府对此比较尴尬。
情绪激动的武川人，聚集在段家窑收费站请愿，呼吁取缔收费站。而从呼市来往武川的车主，也用一角钱缴费的方式，表达对收费站的不满和对请愿同胞的声援。
当时，近乎失控的民众，只是想着用这种堵路的方式引发呼和浩特政府部门的重视，与武川民众对话，这一举动，反映出了民众与政府沟通管道的不畅，也客观导致了呼武公路严重交通堵塞。
当天堵塞了近3000辆车，整个公路实行交通管制。
当正常的沟通得不到响应时，日趋对立的情绪会诱发激进的弱势群体行为，进而诱使国家机器对形势产生错判，强硬清场，使得政府和民众的关系从怀疑到失信到撕裂到对立。
到了当日下午四点，呼武公路的交通已处于瘫痪状态，迫使呼和浩特方面派遣警察维护收费站秩序，引发群体冲突，警察现场扣留了多位请愿者。群情激愤的武川民众一面要求警察放人，同时向武川政府紧急求助。
这一次，武川政府表现极为迅速，领导带着公安局特警队前往呼和浩特公安局相关部门协调交涉，到晚上所有被扣司机安全回家……
从6月28日开始，上行呼武公路的武川车主，用毛毛钱交费，自发抵制收费站进行收费而采取的消极抵抗（详见北方新报），用零钱交过路费并不违法，但是百姓交的不仅是毛票更是怨气，难免会有语言过激，而过激的反应导致收费部门和维护秩序的警察有情绪，剑拔弩张，冲突不可避免，30日双方擦枪走火，再一次爆发冲突，警方拘捕了微信名“狼牙“的武川后生。
从最初的自发哀悼，到后来的警民冲突，无论是政府还是民众，都有应该反思的地方，武川政府心有余而位置尴尬，而上一级政府没有重视到毛毛钱缴费背后的汹涌民意；同样民众过激的言语行为，以及不懂法的鲁莽举措，使得双方在交流不畅的情况下逐渐对立，最终导致了30日“狼牙”的拘捕。
进入7月，事件并未因为狼牙的刑事拘留而落幕，路虽然被国家机器强行疏通，但是武川人的心理，依旧是郁结一处。
7月3日
《愿天堂没有夺命收费站》一文发布于”郭彩荣“微信公众平台，意外的是，被武川人广泛转发，无论是公务员，还是商人白领学生，纷纷为李峰一家的命运无常而难过，为解决收费站的死结而群策群力。
10W+的阅读，1500多次的点赞，这背后，是17万武川人的内心呐喊和情感宣泄。每个人都从李峰的无常中恐惧自己未来的命运……面对民意如斯，武川政府积极的调整自身姿态，开始与武川人民对话。
吸取上一阶段不懂法莽撞的教训，武川人民也选择转换维权方式，一方面选择民意代表带领民众去县信访等部门与领导对话沟通，另一方面自发为身陷囹圄的狼牙解救而努力，7月12日，在民众和政府的合力下，网民“狼牙”历经数日的刑拘后，被呼和浩特公安局予以保释。
武川政府与人民代表，双方坐在一间屋子里，平等的展开对话与沟通。
视频里的祁荣，大声疾呼：你们（政府）收的是钱，俺们交的是命……
桌子这边，民意代表，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容置疑的诘问。
桌子那边，武川政府，虚心倾听，详细记录。没有高高在上的冷漠傲然，也没有闻听尖锐话语后的拂袖而去，更没有恼羞成怒动用国家机器来压制民意。这本身，是一种进步。
平等的对话，温和的抗争，不流血的渐变，这是社会前进的应循之道。
视频里的掌声，是给祁荣这样的民意代表，也是给坐在桌子对面倾听对话的一级政府，更是给到现场以及在背后关注这件事情的万千武川人民。
7月5日
武川县交通局等相关部门便通过各个社区村委会，摸底登记武川户籍的私家车车主和车辆的信息，主要是为免费通行呼市到武川方向段家窑收费站做准备工作。
登记后，需上报进行审批，涉及到各个管理部门的协调，最终才能确定武川户籍车主是否免费通行段家窑收费站。但是，我们能从中看到，在每一个个体的共同努力下，政府在做着改变，尽管最后取消与否的权限并不在武川一级政府，但武川政府的作为，已经是倾听民意，积极的回应。
8月5日
车辆登记后再无下文，武川人民又坐不住了，8月5日上午9点，由祁荣和另外七人作为武川人民代表，在武川县信访局二楼会议室，与武川信访局高局长，王副县长，政法委王书记等有关领导就呼武收费站一事展开对话沟通。
8月底，传来了诉求卡壳在呼和浩特相关部门，武川人民这一次并没有选择盲目去堵收费站，而是联系武川县政府，共同商量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8月29日
武川县相关领导带领一众民意代表，前来呼和浩特信访局，进行上访。
下午4点，呼和浩特信访局。
呼和浩特信访局的领导坐在桌子这边，而相邻的一边，是来自武川的三名民意代表。
半小时后，双方的对话结束。祁荣从信访局出来说，信访局承诺呼市政府10天之内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相信政府不会骗人的。
信访局门口的武川人民合影，在场的，都是无名的英雄，而背后前仆后继默默关注的更多人，都为这场发起于民间的维权运动付出（过）自己的努力。
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这场运动，但是这场运动里，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
9月3日
武川民众自发印制了若干传单，在周末，武川街头，进行发放，告诉17万武川人，为了争取权益，武川人从未放弃。
选择发传单，不是给政府捣乱抹黑，恰恰相反，希望通过这种温和理智的呼吁，告诉政府，武川人依然相信政府。
这是一场发生在2016年武川县的民间维权运动，因车祸始，至今已两月有余。民众与政府之间的博弈，从最初国家机器与群众自发聚集的过激对立，到坐下来沟通，彼此妥协，设身处地，求同存异，再到后来武川县领导带领武川人去上一级政府信访部门沟通，这本身的过程，有着深远的意义。
如果你只是把它当作一次又一次的上访，那就小看了这件事的本身。当全国各地的维稳事件此起彼伏时，当整个社会阶层不断撕裂对立戾气四散的时候，因武川收费站而起的一场维权运动，让我们看到了这个社会民主协商，和平理智，解决事端，非暴力进步的另一种可能性。
政府与武川人民的十日之约，拭目以待。
愿收费站不再是武川之殇。
相关链接：愿天堂没有夺命收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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