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圣诞周,无法逃避的悲伤
一年,五年,或者十年之后,若我们回望2020年的菲律宾,也许还会记得:
这是一个多事之年。
因为疫情,2020年的圣诞节,过的要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安静,大街上,商场里,人们在保持着社交距离,采购过年的礼物。
因为隔离,很多菲律宾人,外国人,都无法返回自己的故乡或祖国,因为昂贵的机票,因为强制隔离的规定,也因为中断的国际交通。
今天是周一(12月21日),身边的菲律宾朋友都很安静的守望着圣诞周的到来,很多人,虽然无法和家人团聚,但可以和家人通过VIDEO的方式,相守一年将尽时家庭成员的彼此守望。
没有什么时候,比圣诞周这个时刻,更在意家这个单词的温暖。
然后,在这个时刻,安静的菲律宾人震惊了,菲律宾的社交媒体,包括本地的各个群组间,发疯般的转发着一则视频:一名十几岁左右的菲律宾女孩高喊
“我爸是警察,我不CARE你(my father is policeman,i dnt care you,hehehehe)”。
在这名女孩的叫嚣下,她的父亲,一名现役警察因为邻里琐事纠纷,争吵过程中,当着自己女儿的面,拔枪击毙了邻居们——儿子和保护儿子的母亲。
2:
这起惨剧,发生在吕宋岛的塔拉克(Tallac)帕尼基(Paniqui)市,事发时间是2020年12月20日下午17点左右。
事件的起因是邻里纠纷,因为邻居们在放boga庆祝节日(BOGA:一种类似爆竹的竹筒,通常用来庆祝使用),因为巨大的声响,休假在家的警察和女儿感到了不满,随即引发了争吵,争吵升级后,以几声枪响而告终。
警察枪杀手无寸铁母子的事件,通过互联网,很快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面对着像小鸡被随意掐断脖子一样,被终结的无辜生命,引起了公众对恶警的野蛮行径的强烈抗议。
#StopTheKillingsPH(结束菲律宾的野蛮杀戮)
# 我的父亲是一名警察
毫无疑问,以上两条话题,迅速冲上于今天菲律宾推特热搜第一,并且各种各样的视频剪辑,通过脸书,推特,LINE,INS,包括微信,瞬间覆盖到了菲律宾的各个族群角落。
我的父亲是一名警察。
类似的台词,同样出自心有依仗的孩子之嘴,这样场景,有同胞感到眼熟么?
十年前的中国年度流行语,十年后,换了一处国度,继续上演。
很多时候,阳光之下并无新鲜事,在“出离愤怒”中,菲律宾的民众呼喊“救救孩子”,“终结杀戮”。
在“出离愤怒”中,尽管自己并非是菲律宾族裔,但是长居与此,对这片土地和民众的感情,让自己感到这一天如此苍白,自己无能为力。
失望地怀疑地,一遍遍追问:
“这个世界会好吗?”
会吗?
五年,十年后,我们的孩子,能天真地,开阔地,安全地长大吗?
当自己的孩子遭遇类似的危险时候,做母亲的自己,能有能力庇护孩子,躲开迎面而来,致命的子弹么?
这问题这么沉重,渺小如芥籽的你我,不知道。
3:
这起案件,发生在两个菲律宾家庭身上。
两种父母:
一,愿意为女儿杀人
二,愿意为儿子而死
一位是母亲的爱。直到最后一口气,她从未松开自己的怀抱,试图用自己最后的努力,帮助儿子避开死神的威胁。
一位是父亲的--爱?面对与他人的纷争,他人与自己女儿的争吵,一怒之下,拔出国家公器——警察配枪,用枪声终结了在其看来难以解决的纷争。
来,给你出一道题,假设你来自于火星,突然被扔到菲律宾,扔到冲突中的场景,四个角色,儿子,女儿,母亲,父亲,你希望会成为什么样的角色?
你肯定不希望自己成为被枪杀的母与子,因为死亡。
但问题是,你被扔到这四个地方的概率一模一样,各1/4。
这个时候,让你来设计一个理想的解决方式,规避此类极端场景,你又会怎么设计?
这个假设的情形,不是我的发明,而是美国政治哲学家罗尔斯的发明。罗尔斯1971年写了一本厚厚的书,叫《正义论》。
原著很厚,斗胆浓缩成一句话: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
当你不知道有一天,你会是火上浇油的女儿,或者是拔枪怒射的父亲,还是因为琐事争执的儿子,亦或是极力规避危险却又无可挽回的母亲,你就会明白,当下,争取正义的充分必要性。
4:
其实,在自己而言,罗尔斯的《正义论》是从理智层面,为追求正义的行为,提供了逻辑必要性的解释。
与缜密的逻辑和理智相比,我是一个母亲,更在乎母亲对孩子的那种保护,与年龄无关,与族群无关。
设身处地的自己,怕是也会如视频中的母亲一样,义无反顾,紧紧拥抱着孩子,好好拥抱孩子,让孩子放松下来,可以感受怀抱之内,绝对的爱。
所以,我分外关注这起发生在两个菲律宾家庭之间的悲剧,因为从视频中,我们会对各种对象产生情感——愤怒,恐惧,憎恨,心疼。
因为我们,能感到疼痛。
有人说“爱是我们共同的语言”,与爱相比,苦难也许是这门语言中最强力的词汇。苦难是真正无可争辩的共识。
相互拥抱的母子,不应该死在枪口下,不管那背后要谴责的是恶警、不受约束的公权力,还是我们绕一大圈谴责杜特地对于“有罪不罚”的睁只眼闭只眼,但无论如何,相互拥抱的母子,不应该死在枪口下。
邻里争吵不应该就是杀戮的理由,生病的老人应该得到医治,女人不应该被暴力地玷污,学生不应该像牲畜一样被驱使,呼救的人不应为呼救本身而感到恐惧,这些是无可争辩的常识。
在社会知觉,已被纷繁魔幻刺激不断退化的当下,”感到疼痛“,理应是我们的必修课,学会爱,学会疼。
老吾老及人之老,疼吾疼及人之疼。
顿时,“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
于是,再也无法安坐,连夜就写下了如上的文字。
5:
来菲律宾,写了2年自媒体,700多篇原创文章,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从社交媒体的舆论变化,查看这个国家,被种种传说包括下的真实脉搏。
除了推特热搜榜之外,我更看到了身边的不同族群,包括华人的,本地的,都在转发这个视频,菲律宾各个媒体也在积极跟进,报道后续的相关进展。
BBC的报道,CNN的报道,官方的报道话语之外,我更发现了一些来自民间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代表国家来收割生命,我不想让自己有一天面对意外,像鸡崽一样默默死去。”
“我今年十八岁,我的朋友也差不多我的年龄,疫情原因都在家上网课,我们担心有一天我们会遇到类似的场景,我们的名字会成为第二天的头条新闻。我们担心,有一天,负责保护我们的人,将亲手杀死我们。我们不想沉默,我们转发传播。”
网络铺天盖地的民意,让议会里的议员们如坐针毡,事发后不到12小时,菲律宾议会的六名参议员,要求议会对菲律宾疫情以来,一系列的法外杀戮进行立法调查,该调查的最终目的是消除有罪不罚的文化,特别是在执法机构中清除这种负面影响。
议会里更有性急的议员,针对滥权的警方,呼吁进行各种调查,同时建议议会,暂时停止之前杜特地总统对执法部门承诺的“警察休假期间可以携带枪支来进行合理保护”的说辞,理由是潜在的冲突风险。
面对民意,菲律宾警察总监希纳斯将军,代表菲律宾警方发布了言辞恳切的致歉声明,表示一定不手软清除警方败类,总统发言人也表示,总统震怒,要让犯事警察在监狱里发烂,同时呼吁民众保持克制,不要把孩子和脏水混为一谈。
周一晚上,不甘网络发声的民众,已经自发前往奎松的纪念碑,举行为死去母子声援的抗议行为,现场围观转发民众甚众。
最新进展,截止23时发稿为止,总统杜特地在本周一深夜发布的特别全国讲话中,特别提到了警察枪击母子的悲剧,表示这是无可原谅的罪行,一定严惩不怠。
面对经历了漫长封城与隔离的人们,以及不断萎靡的经济和就业率,在外表依旧平静的火山口下,激烈的岩浆在不断酝酿。
几颗子弹,家庭幽冥两隔,当民众有朝一日,发现身边保护自己的警察,情绪激动之下,可能会成为沾血的刽子手,会做出如何激烈的反应呢?
几声枪响,鸣响了圣诞节的前夜,被压抑许久的民意,逐渐拉开序幕。
2021年,属于杜特地政府的大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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