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在菲律宾,不仅影响着房东,也影响着房客,很多房东降价房租以保持出租率,很多房客也不断在找寻着更低廉的房租,以维持自己脆弱的经济平衡。
随着SMDC的FAME项目在疫情期间陆续交房,房东调低了自己的房租预期,有本地中介朋友,帮着发布到本地的脸书群组里,陆续的,开始接触到本地的租客,然后发现,他(她)们身上,也有不少可以讲述的故事。
上周,一名叫做妮可的本地租客,想要租FAME的新房,她特别要求是没入住的新房,约好了在fame的大堂见面,看房,商谈租房事宜。
妮可的ID显示她还没有过25岁的生日,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老练气质,以及一张嘴的烟酒嗓,让人难以察觉原来她那么年轻。
妮可说话速度很快,我的爱人萝卜头,不得不在保持社交距离的基础上,尽量凑近对方面罩,然后不断示意放慢语速,放慢语速,要不然反应不过来。
妮可抱歉的笑了笑,说她的语速都是工作的太久了,习惯性就带出来。
妮可的英文和本地中介以及大楼物业的英文不太一样,不仅速度快,腔调还有俚语,都有点像美剧里的感觉。
萝卜头问她是不是在BPO行业里做客服,妮可点点头。
一直以来,在销售房产的过程中,都会讲到BPO产业是菲律宾的支柱产业之一,今天难得遇到了一位本地BPO行业的研究样本,这不仅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对于中国人在菲的BPO产业工作环境,我们大抵已经耳熟能详,但是关于菲律宾的BPO产业,以及那些本土的从业者,以前还真的没有怎么了解过。
菲律宾BPO产业的日常是什么样?疫情对于她们有没有影响?本土从业者,收入可以支付CBD地段的房租么?我像个好奇宝宝,将问题悄悄告诉萝卜头,让他在介绍房子的间隙问一下妮可。
妮可说她大学的专业是菲律宾文,我在对方重复确认后很诧异。
“结果你现在的工作竟然是在讲英语,还讲得这么666?”萝卜头也很惊异。
她甩了甩头发,随意答道,“对阿,讲大家乐(tagalog)比讲英语困难多了! ”
妮可说没有足够的钱完成大学学业,这是遗憾,如果工作能够有足够的钱,她仍想把它念完,这不仅是一种仪式的圆满,更是对未来可能的保障。
离开学校后,她先在私人企业做助理工作,就是整理下文书,跟进下项目进度之类的,她只做了两年半,她涉足BPO行业,当客服人员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如果除去封城的时间来看,算是这个产业的新人。
根据统计,BPO产业有超过50%以上的从业者都是女性,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产业似乎很容易找到单身母亲。
妮可也不例外,有一个不到4岁女儿,孩子父亲不知所踪,标准的单亲妈妈。
妮可作为客服人员的工作内容,是电器产品的技术支持,顾客来自北美各州。
通常,妮可的工作时间是半夜12点到早上9点,她会在孩子睡着时出门工作,然后在早上10点左右回家,回家之后照顾孩子,睡觉,直到傍晚5点,孩子会当闹钟把她摇起来,她继续陪女儿直到晚上,约莫11点再出门工作。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妮可把孩子交付给在八打雁的姐姐,自己好全部身心投入工作,后来疫情封城,她返回八打雁,和自己的孩子,姐姐及其男友,一起待了一段时间,等到封城结束,就迫不及待的出来马尼拉,重新找BPO的行业工作。
因为语言天赋和行业经验,相对其他失业许久的菲律宾人,她比较幸运的在ORTIGAS又找到了一份BPO的工作。
在菲律宾,华人的BPO公司,哪怕只是基层员工,通常都会有“收入不菲”的印象,而妮可所在的BPO公司,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
以2019年为例,刚进公司时,老板并没有对加班时数设上限,于是她为了赚钱,平均上班时数是两周120至140小时,最高曾经达170小时。
她一个月的薪水是25k至35k披索,扣掉5k的税后,一个月净赚约20k至30k(具体看自己的加班次数)。
当然,作为BPO公司,其福利还包括一个月4500披索的杂费补助,并提供各式各样的加薪机会,只要顾客满意度够,或她达到一定的辅助业绩,通常可以再多赚个1K到2K披索左右,所以这个收入,放眼菲律宾同胞,还算是不错。
虽然她的职位是技术支持,可是BPO公司为了将利益最大化,通常客服人员都是一人多用,除了接电话之外也兼做其他工作,例如电销。
到了2020年,公司改变了KPI制度,她现在一个月顶多只能拿到2k的补助,而且各种拿到加薪的标准也提高了。
“就算你表现得很好,自己也要通过其他分数,才能拿到那份BONUS。”妮可无奈的说道。
对妮可而言,影响更大的是,她的老板也不再允许她想加班就加班,少了那些福利跟加班机会,她一个月的收入也大幅缩水四成左右。
上一份工作的公司所在地,在马尼拉大都会的金融中心马卡蒂,月收入仅仅2万出头,要怎么活下去啊?
这也是妮可在疫情前,就将孩子托付给姐姐照顾的原因之一,为了省下房租跟水电费,她就成了公司里的住客。
与中式的BPO公司不一样,大部分菲律宾本地BPO公司,都会提供员工睡觉的座位(睡觉的地方),毕竟BPO产业员工大多日夜颠倒,在睡觉的位置,有简单的床铺,让员工在上下班时可以小歇片刻。
这种地方,由此成为妮可栖身的空间。
此外,BPO行业的员工,选择在公司休息,还有一个原因是,堵车!!
马尼拉的RUSH HOUR,除了周日,几乎6*12小时,对于离家遥遥的这些雇员来说,回一次家,通勤大巴至少要花3个小时,如果遇到周末大塞车,那就更是要自备尿不湿的地步了。
所以,如果公司允许,BPO雇员,尤其是离家远的雇员,会直接住在公司的临时位置,但是也有的公司会严格管理,限制一人一次只能睡3个小时,否则保安就会进来赶人,想一想自己要是睡3个小时就被撵起床,那真是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想,除了省去堵车这个因素之外,这还可以省掉一笔在马尼拉租房的水电费,其实还挺方便的,大楼底下通常有速食店跟便利商店,这也是为什么这些CBD的mini stop,711,allday便利店都要7*24小时的原因。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全世界的打工人,看来都一样。
很想和妮可讲一讲打工人这个梗,可是这种语言能力还是不过关。只能听妮可继续讲她独身打工的日程表:
半夜12点上工,2点到3点间有50分钟的“早餐/夜宵时间”,3点多,4点多及6点多又各有30分钟的休息时间,前提是呼叫中心分配的电话接入都顺利完成,如果中间处理到很棘手的电话,她的休息时间可能就会调整,每次休息前,妮可一定要跟自己的组长报告。
早上9点下班,10点到12点休息,他通常会用来刷facebook,tiktok,有时候也会和自己老家的亲人和孩子视频,偶尔拍个动态什么的。
从中午12点到晚上11点是睡觉时间,起床后,整顿一下又是下一个上班日。
萝卜头问妮可,你觉得工作报酬和你的付出相吻合么?
妮可摇摇头,但是妮可并没有选择,因为BPO的雇员缺乏任期保障。
所谓任期保障,就是类似于长期任职合同,妮可表示,她的同事,有人在这间公司工作了五年,十年之之久,但是只要公司改变制度,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工作。
除了工作的压力和没有保障的压力之外,妮可表示自己单亲母亲的角色也会对工作带来不利影响,虽然妮可经常要加班,但是回家之后要比男性花更多时间照顾小孩。
这一点,从我家小儿的菲律宾价值观课本里就可以看到,男生的阶段测试是做木工或体力劳动;而女生的阶段测试是如何摆碗盘协助母亲做家务。
在传统的菲律宾社会中,家务,抚养子女,这些事情还是由女性担当,这一方面造就了菲律宾女性的钢铁性格,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小孩生病或有临时状况,容易有缺席纪录的也都是女性。
这也是为什么BPO产业的女性若是有家庭,便不容易升到更高的职位。
如今,妮可的小孩三岁多,已经比当初带在身旁时懂事多了。
“以前我只要把她放在家里就好,现在每次打电话,她都会问我,妈妈明天回家好吗?”
妮可坚定的口吻,像极了一头为了保护自己幼崽不惜死战的母豹,不知为何,妮可的坚定让我又熟悉又有些无奈。
在身边接触的保姆,帮工,甚至是中介圈里的本地中介助手,十之八九的人都会告诉我,因为她们希望可以给自己的小孩更好的未来,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有好的生活环境,于是尽管要她们在孩子最重要的成长阶段跟孩子分离,但是为了未来,这些妈妈都认为,这是对的选择,这是一个必要的牺牲。
留守儿童,不分国界。
她从马卡蒂通车回到女儿所在的八打雁,一趟便要花上五到六小时,所以一周回去看望一次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妮可一拿到薪水,第一件事就是汇给自己的姊姊,那笔钱不只是给她女儿用,也可以支持她姐姐与姐姐的同居男友,因为妮可是这个特殊家庭中的“bread winner(挣面包的人,意思为经济支柱)”。
“无论是疫情前的工作,还是现在再出来找工作,这是为了我女儿,以及我自己。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我能待在家的时间很短暂。"
"我只能跟我的女儿解释,我之所以会离开她,是为了让她的未来更多保障,我跟所有母亲一样,希望可以当那个教导小孩读书,陪伴她长大的人。“
”但是我没有选择,大部分时间都绕着工作打转,如果没有工作,就没有了面包,因为我是单亲妈妈,所以必须做出这样的牺牲。”
同为妈妈的我,听到这里,心里不太好受,妮可如此,自己何尝不是如斯,放着孩子在家上网课,当她需要妈妈的时候,只能给他请保姆和家教陪伴,可是孩子毕竟是会需要妈妈的啊。
老公看我有些凝滞,将一包纸巾递给了我。
我抬头望去,眼见妮可眼睛微红,我用肘子悄悄捅了一下老公,示意先把纸巾给妮可。
妮可接过纸巾,低声说了声“thank you”,又小心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颊,想必此刻的情绪应该像汪洋一样汹涌不止吧。
整场看房大概花了一个小时,事实上,fame适合她这样WFH(work from home)的SOHO一族,一共就三种户型,走马观花看一遍只需要15分钟,但是坐在那里絮絮叨叨,却没有人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妮可抱歉的笑了笑,表示占用了我们那么多时间,她表示会回去和打算一起合租的同事商量下,过两天给中间负责牵线搭桥的中介一个明确答复。
因为新找的这家BPO公司总部在ORTIGAS,她希望这个全新公寓,能通过公司的WFH苛刻的办公审批要求。
到最后,我发觉倒是自己似乎不好意思,本来是出租房,结果成了一场意外的采访脚本,妮可打起精神告诉我们,她在上学时,希望能有这样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小公寓,安静而又私密,能让她完成自己的学业,后来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说可以帮她实现这一切,尽管父母劝她说要慎重,但是叛逆的她......
妮可话锋一转,你们看到了,小孩就是上帝给我的一个礼物,现在,我又找到了工作,我要当一个好的母亲,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和过去不一样的人了。
妮可笑嘻嘻的诉说着这一切,表情恢复了一如初见面的乐观,似乎这一切的过往,发生在她人身上一般。
我冲着她,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Wish you luck forever”
2020年,对于打工人而言,都是非常难熬的一年。
通过妮可的故事,窥见这些本土打工人的真实状态。
她们的生活状态,也许离你我很远。
但她们的经历,值得被看见,被记住。
尾声:由于是新房,物业回复目前还没有光纤接入,因此很遗憾没有达到妮可的租房条件,但是关于妮可的故事,我会继续fellow up。
推荐各位搜一部不会上映的纪录片《女子宿舍》,这部“不存在”的纪录片目前油管似乎尚存映像版本,只有35分钟,却会让你看的喘不过气。
油管链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1P5Xzi1fPQ
看完这部纪录片,再回头看看这篇文章,也许会明白,我们真正值得敬畏和致敬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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