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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事:台风下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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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是我的生日。

这个生日的凌晨,也是台风“梵高”登陆吕宋岛,横扫马尼拉的时刻。

从昨天傍晚开始,风伴着雨,愈演愈烈,到了凌晨,整个屋子的玻璃都震的嗡嗡响,手机的官方警报声不时响起。

昨天晚上,我和老公俩人工作到夜里2点钟,在群里和朋友圈里,看见很多同胞都起来关窗户,有的公寓停电,我家停了一小会儿网,很庆幸没有停电,因为我需要打印很多材料。

我家住在顶楼,也很庆幸没有漏雨。

临睡前,老公要开空调,我说这么大的风雨,还是别开了,我还觉得冷,需要裹个毯子,老公生气,不开不就开,憋死拉倒!

一晚上的大风,加上老公做事凡事喜欢往后拖,原本白天可以多做一些材料的准备,晚上就不用熬夜到这么晚,加上睡觉到底要不要开不开空调吵架,我就基本没咋睡,生闷气。

保姆一早便准备了温馨的生日惊喜,在我的房间里简单点缀装饰了一下,和老公孩子在床头一起来唱生日快乐,我强作欢颜。因为我心里生老公做事拖拖拉拉的气,知道了今天孩子不上学,我们也不用去上班,我就想着今天在家里补觉。

打开手机,扒拉到视频中,脸书上,很多菲律宾民众在发布他们被困洪水中的窘境,以及等待救援的迫切。



死去的鱼和虾



我家窗外的帕西格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情脉脉,肆虐混黄的河水,夹杂着漂浮物顺流而下。



老公手指的方向就是我家的位置,我每天都会窝在沙发上呆呆的看一会这条河。

位于马尼拉湾的首都地区,海(马尼拉湾)河(帕西格)湖(内湖)水网纵横交错,特殊的地理位置,让这个社会结构本就脆弱的岛国首都,频频遭遇自然灾害考验。

因为不断过境的台风,而导致的洪灾频发,使这个城市中的底层百姓,特别是那些居无定所的贫困人口,成了最易受灾也最缺乏抵御灾害能力的群体。

说起都市的贫困人口,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记得有一次参加某华社组织的讨论会,一位本地老华侨讲到了中国城外义山富丽堂皇,本地贫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这里面固然有从西班牙殖民时代就开始的历史人为设定,也有菲律宾不断演绎变更的土地政策,城市自身发展改变有关。

几百年发展下来,马尼拉大都会的城市景观如蔓延式开发,一个个高档小区点缀在大片的铁皮屋之间,金碧辉煌的富人区与污泥浊水的贫民窟仅有一街之隔,或者是一桥之隔,这是马尼拉的常态,精英社区的孤岛与贫困人口的大海。

Richer more rich,poorman more poor。

对于这一点,菲律宾自己也是有比较清醒的认知,在小儿子二年级的菲律宾社会课读本中,就已经将不同人群的阶层及阶层特征做了细致的划分,从贫民,平民,中产,中高收入者,富豪做了五个阶层的区别,与国内的认知不一样的是,在菲律宾,特别提出了ISF(非正式定居者)的概念。

今天,我们就聊聊与ISF,疫情和台风相关的故事。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马尼拉华人圈美食达人给我做了一个寿桃,由于台风叫不到车,我就自己开车去取。



一路上,看见大马路上的塑料路障被风吹倒后,被人收拢到路边,今天不堵车,我从曼达卢勇开车到BGC来回路上了用了不到20分钟。

回来吃过饭后,我决定出去找律师事务所先去办理公证材料,老公说这么大的风雨天气,估计都不开门,我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出去走走。

到了马卡提找到了一家经常合作的律所,在开门营业,办理好手续,老公说天气不好,回家吧,我说我想去马尼拉湾看看。





一路上,到处都是被风吹倒的树木,看到交警穿着雨衣赤脚在水里执勤,到了海边,看见很多人的房子铁皮被吹翻了,我们下车拍照,他们说,由于下雨,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以给一点食物或者给点钱买食物吗,我每个人给了一点。

我到SMDC开发商总部,停下车,保安说,因为雨太大,柜台客服和财物部门的员工都没有来,不能办理任何业务。

回程途中,看见有人穿着雨衣给来往的车主兜售一些小玩意,看见乞讨的老汉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回到家,停好车,我说你先回家吧,我想买一些食物送给急需的人,老公说,去哪送,我说去河边,他说和我一起去。

就这样,我俩把楼下商店里面的面包全买光了。



沿河走,遇见人随手送一个,也不多聊,有个老太太,看是巧克力味道,大声道谢,连喊了三遍巧克力。

直到遇见了一个菲黑混血的女孩,我二次折返给她送食物,她很健谈,聊了很多。

我在小群里说,在进行街头随机采访。下面就把采访对话贴出来。

采访对象:Sam Smailliw(S)。
采访人:郭彩荣(G)  萝卜头(R)
采访地点:Guadalupe pasig river bank



帕西格浑浊的洪水,洪水退去后,携裹的杂物,遗留在堤岸上。

G:我很好奇,你的肤色看上去不像是菲律宾人,请问您是哪个国家的人?

S:我老家在伊洛伊洛(ILO-ILO,米沙鄢地区),我母亲是菲律宾人,我的父亲是美国人,他是一名黑人,老家在芝加哥。

R:你见过你的父亲么?

S:没有,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我的姓smailliw也是我父亲的姓。

R:意思是你的母亲独自抚养你长大,没有你父亲的帮助?

S:是这样的,准确说,我的妈妈是单亲妈妈。

G:你今年多大了。

S:28

G:也就是说你父亲和你母亲认识到现在差不多有30年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到现在还有联系么?

S:父亲在苏比克海军基地服役,母亲在那里的酒吧做招待,所以她们就认识了,后来,军事基地关门了,父亲就回了美国,母亲怀孕,回老家,生下了我,至于到现在她们偶尔有联系。

历史资料:

苏比克曾是美军在本土之外最大的一个海军基地,1992年,因为皮纳图博火山爆发和菲律宾高涨的民族主义,美军被迫撤离关闭苏比克基地,将其交换菲律宾政府,其后至今,这个距离马尼拉北部两小时车程的港湾转变成享有税收优惠的贸易区和工业中心。



1992年在美菲苏比克湾基地交接仪式上,美国国旗缓缓落下,菲律宾国旗随之升起。





90年代初的苏比克酒吧和酒吧中的菲律宾女孩及美军大兵
(与本文主人公无关)

G:你有几个兄弟姐妹?能否和我们讲一下你的教育经历。

S:我妈妈生了我一个,因为身体不好,就再没有生育,我是她一个人抚养大的,我的妈妈的妈妈也是单亲妈妈,我很感激我的妈妈;一直工作努力让我读书,我在我们当地上过college,4年专业,学的人力资源方向,但是很遗憾,我没有毕业。

G:什么原因没毕业。

S:我上的公立学院,政府有补贴,有奖学金,除此之外,学费大概一年需要8000比索(2012年的价格)。这样的开支,对于我这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而言,是沉重的开支。

另外各种补贴,需要很繁琐的申请手续,我母亲为我争取了两年,我不希望我妈妈在为我操心奔波,所以我就主动退学了。

G: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S:sure,那是我的梦想之一,上大学对我来说是人生大事,让我获得新的独立、接触到新知识,事实上那两年学校生涯对于我找工作也起到了帮助,我希望以后找到工作,上班攒够足够的钱,还要继续回去念书,因为它可以改变我。

G:你找的工作也是人力资源方面的么?

S:是的,8年前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是20岁,先从办公室助理开始干起,一直到疫情流行前,在一家公司做人力资源助理。

G:你对自己的收入还满意么?

S:最后一份工作,收入大概有15K比索,但是需要打税,去除掉3K左右的税,实际上到手只有12K。

这个数字在大都会里,勉强可以生存,有时候会用业余时间寻找一些兼职去做,因为我是BREAD WINNER,我要给我的妈妈寄钱,赡养她。

寄多少钱不一定,看自己的收入情况,一般我有稳定的兼职收入的话,会给妈妈寄去4-5K左右,但是她身体不好,这些钱也就够她糊口之外,买点药吃。

为了压缩开支,我就尽量减少自己的开支,和别人挤一个屋子,放假的时候申请加班,因为加班会有免费的工作餐...

G:疫情到来后,失业多久了?有失业保险么?

S:3月份封城,3月底就被公司辞退了,因为公司和我只签署不超过半年的劳务合同,我离职的时候拿不到补偿金,仅有的一点收入和几名同事租了一个小房子。

6月份马尼拉恢复GCQ后,住在附近的同事们都回了家,我也负担不起房租,也没有钱回家,只好流浪街头,算下来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吧。

G:没有收入怎么维持生活?

S:就这样生活呗,带个书包,装着自己的私人物品,晚上到便利店借两张纸壳铺到地上打地铺,吃的和过往路人讨要。

我们三个就是露宿时候认识的,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都想继续留在马尼拉寻找机会,搭个伴,彼此有个照应,后来有人同情我们,给我们了一顶帐篷,我们就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我看了看帐篷,很小,却要容纳三个成年人,还有三只猫,一河之隔,都是人间。

G:为什么会选择在河边扎营,有政府救济或驱赶么?

S:河边离水近,生活比较方便,而且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扎营?海边?湖边?铁路边?

相比马路对面的药店,便利店,那些地方我们都不熟悉,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一些。

因为我们是非正式定居者(ISF),政府的补助我们没有名额,同时附近BRGY的工作人员来过两次,送了一些食物,问过我们的情况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至于驱赶,也没有人来驱赶我们离开这里,有时候会有附近的好心居民,路过时候给我们一些食物,嗯,就像你们拎着面包来看我一样,他们已经接纳我们成为他们邻居的一部分。

G:昨天台风那么大,你们就住在这帐篷里,很危险。

S:昨天的天气,肯定不能住在帐篷里,帐篷被刮跑不说,旁边的树木,被刮倒砸下来怎么办?而且河水一个劲往上窜,河边不安全。

昨天晚上,我们把帐篷收叠好,压在药店旁的石头下,然后就缩在药店的房檐下,抱着猫,听着风声雨声河涛声,睁眼过一夜。

中午风小了,我们才敢把帐篷重新搭建好,你们要早来一会儿,就看不到这个帐篷了。

G:想家么?有和家里联系么?

S:当然想家,可是没钱回家,再说家里也是遭灾严重,回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在这里,已经困了半年,总不会就一直困下去吧。

和家里联系的话,我的手机已经当掉换食物了,不过这难不倒我,有时候会到便利店,让热心的店员,用他的手机和我们家的邻居发个短信,告诉妈妈我很好,我想她。

一会儿等我认识的店员来了,我让他给我妈妈发个信息,告诉她我很好,台风已经过去了,疫情也会过去的,等疫情结束了,我找到一份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G:bahana la?
S:bahana la!(吃惊的)你也会说菲语,太好了,然后又和我说了巴拉巴拉一堆大家乐,我只有苦笑的摇摇头,JUST A LITTLE TAGALOG。

Sam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对我再次表示感谢,尽管她是因为疫情而被困在这座城市里的边缘人群,但是从她的言语表情中,感觉不到任何的绝望。



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笑着面对生活的人,养着三只猫的人, 如果不是聊天,无法想象,她会在台风肆虐的时候街头露宿过,在你我居住的城市里咬牙拼搏过,在疫情流行下认真生活过。

我每天都会从窗户看着这河水,我在对面岸上的高层公寓里,他们在树下的帐篷里。

我夜里,因为自己没有受过正常的教育,心里难受,总想着梦回校园,想着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投胎到一个愿意让我读书的家庭,不用因为感觉自己小学毕业,11 岁失学后,漂洋过海,像个文盲一样活到现在,由于无知,各种窘态频出,自己的羞愧感和挫败感如影随形。

今天因为,第一波买的面包很快发完了,又特意去买了一大包送给这个女孩子,我给别人送食物,别人还会和我要钱去买大米,只有这个女孩很特别,从她的眼睛里面,我判断她读过书,所以就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她,我心疼她,也心疼34年前家里父母因为重男轻女失学的自己。

求学路上,不分年龄、国籍、种族、肤色,她乐观,勇敢,交流中几次哽咽,几次大笑,对未来依然充满憧憬。

每一个看似普通的躯体里,都藏着一颗咬紧牙关的灵魂。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

机缘巧合,几年前彩荣一家来到菲律宾讨生活,这里滋养了我们,接纳了我们,我现在就顺手回馈一下路上遇到的受灾人。

不用设定多么宏大久远的目标,也不用舟车劳顿去远方去做镜头下的公益,面对种种灾害侵袭下的身边之地,每天下楼去买10 个面包,随手送给身边遇到的,如SAM这样的边缘化贫民。

爱吃巧克力面包的她

帮助这个城市的非正式定居者,即是对这座城市的一点点回馈,也是对自我的一种释然。

如果你自己经济条件还可以,也顺手帮一帮的受灾的身边人提供一些食物吧。

尽管,疫情依然在持续,未来依然会有台风光顾马尼拉,但是,从这名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活下去的乐观和勇气,以及对未来梦想的期望。

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是,天亮后会很美的。

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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